(親歷者:鄧定平,女,30歲,綿陽市水文局北川水文站職工、助理工程師,汶川地震時死里逃生,和同事們從廢墟里搶救出寶貴的水文資料,帶著心理和生理的劇烈傷痛,她始終堅守在唐家山堰塞湖搶險一線。)
2008年5月12日,和煦的陽光灑在全國唯一的羌族自治縣—北川,讓這座群山擁抱的縣城更加美麗動人。
我們綿陽市水文局北川水文站就坐落在這個縣城邊,今年夏天是我在此工作的第二個汛期。
經過二十多天的忙碌,各項汛前準備工作都已完成。和往常一樣,我們在辦公室計算、核校資料。
突然,門窗劇烈地抖動起來,發出“砰砰”的巨響。我驚奇地問:“怎么回事?”
饒西平站長叫道:“地震!快跑!”
大家沖下樓梯,沖出站房。
此時,腳下的大地瘋了似地亂撞。已經頭暈目眩的我,預感死亡已經來臨!獨自在此工作的我可能再也見不到親人和朋友了,我本能地哭著喊了聲“爸、媽”,便覺眼前一片黑暗……
一聲聲的巨響和渾身的疼痛讓我清醒過來——我還活著!睜開雙眼,映入眼簾的是只有在噩夢中才會出現的情形:山崩地裂,漫天黃沙,河水倒流,房屋及其他建筑物倒成一片……遠處,還有人們的哭喊聲,而我們身后的站房正搖搖欲墜。
驚魂未定的我這才發現,倒流了大約兩分鐘的河水干涸了,露出像魔鬼面目一樣猙獰的河床。驚慌之后,我說:“饒老師,我們趕快向綿陽局報告現在的水情和災情吧!”
此時,固定電話已被地震摧垮。我心存僥幸地想,手機也許還能發得出信息。我告訴站長,由我去底樓寢室搶出手機。
我沖進了底樓,卻怎么也打不開房門,地震把寢室的衣柜推到了門背后。這時,站長也跑進來幫忙,吃力地推開房門。我們在一片狼藉的屋里迅速搜出手機。
冒死搶救出的手機并沒有給我們帶來什么希望,根本發不出任何信息!我想到了我們的備用通信工具——無線電臺。電臺放在二樓,我們輕輕地走向二樓辦公室,生怕腳步聲會將已經脆弱的樓房震垮。
但上天并沒有眷顧我們,辦公室里更是一片凌亂,放在辦公桌上的電臺已經摔壞!我們最后的希望也破滅了!與外界失去了一切聯系!現在,我們只能靠自己了。
余震不斷,我們擔心站房垮塌,將寶貴的水文資料埋在廢墟里,于是決定乘余震間隙,首先搶救出資料。我們一次次地沖進搖搖欲墜的站房里,將水文資料抱了出來。
已經沒有飲用水,我和站長去找水。走上公路,慘烈的場景像針一樣刺痛我的心臟:一輛輛汽車被山上的巨石砸成廢鐵片,還有隨處可見來不及躲避的遇難者,被滑落的巨石砸得血肉模糊……我頓時覺得渾身無力,失聲痛哭起來。
天漸漸黑了,到處是隨時可能滑落的山石,我們無功而返。最后,只能用河灘中僅剩的一灘渾水解渴。
晚上8點,又到了我們觀測水位的時間,天已經完全黑了,我們只能用鑰匙上的微型小手電觀測水位。坐在河堤上,不時傳來山體滑坡的響聲和余震引起的窗戶抖動聲,世界一片黑暗,時刻讓人感到死亡正在逼近。
仿佛過了不知多少個世紀,這個有生以來最恐懼的黑夜終于熬過去了,天邊出現了一絲曙光。天亮了,我和站長決定進城,看看有什么方式可以和外界取得聯系。城里的情形,對親眼目睹的人的心靈是一種酷刑,悲慘的情形真的不知道怎么敘述!回想到此,我的心都會痛,會躁,會哭……
由于進出北川的唯一一條盤山公路被山上滑落的巨石封死,外面的救援進不來,只有一小支先頭部隊冒著生命危險徒步翻山進來救援。很多重傷人員沒辦法快速運送出去接受治療,隨處都能聽到痛苦的呻吟聲。我把手中的食物和外套都給了他們。
從部隊指揮部了解到,現在城里仍然沒有任何方式可以與外界聯系。此時空中開始下雨,我們擔心搶救出來的資料被雨淋濕,又一路崎嶇地趕回河堤上,用唯一的雨傘遮住裝資料的包。就這樣守著資料,我們淋著雨過了一夜。這一夜更是饑寒交迫、恐懼萬分!
第二天早上,我們又來到城里尋求通信幫助。此時的北川縣城已轉移了絕大部分輕傷人員,抗震救災指揮部人員告訴我們現在情況很糟,必須馬上撤離。不得已,我們帶著資料,在部隊官兵的護送下,全站人員翻了兩個多小時的山路才到達安全地帶——楊家坪收費站。
領導見到我們安全回來,激動得熱淚盈眶,關切地安排我們回去休息兩天。但此時,堰塞湖正在威脅人民生命財產的安全,正是需要我們水文人的時候!
我一再保證身體沒問題,領導才同意讓我在非常安全但正辛苦繁忙的水情科幫忙。有了事情做以后,雖然很累,甚至連洗澡的地方都沒有,但我過得充實了,情緒比前段時間好多了。
連續二十多天,我和同事們不分晝夜地監測著唐家山堰塞湖的水情,每15分鐘向搶險指揮部提供一組數據,為搶險決策提供參考依據。我們輪流值班,每天每人只睡三四個小時,我們的站長饒西平冒著生命危險,一直在余震不斷、隨時可能潰決的堰塞湖大壩上工作。再苦再累,我們都能忍受、都心甘情愿。因為,我們不愿讓洪水再奪走同胞的生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