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媽,我們家,到底在哪個地方”
關于汶川地震的紀錄片不少,可趙琦這部卻一直拍了快4年,拍到自己在地震后出生的兒子都會叫“爸爸”了,拍到攝像師都不愿意接他電話了,拍到北川老縣城已經修成了“北川國家地震遺址博物館”,越來越多的人也搬進了新縣城,一個叫做“永昌”的地方。
在上海打工攢了錢,李曉蓉和丈夫終于在新縣城買了房。兩口子的新家布置得很簡單,買套家具,擺個冰箱,唯一的裝飾就是家里到處擺著的盆栽花草,鞋柜上,門旁邊,就連冰箱頂上都放著花飄著香。彭孝全說,女兒活著的時候,最喜歡花花草草。
他們一直沒能懷上孩子,可他們喜歡孩子。親戚去外地打工,他們就在家幫忙帶孩子,帶大弟弟的,再帶妹妹的。天氣好的時候,李曉蓉就抱著孩子去新縣城的廣場玩,一路上都抱在懷里,生怕孩子跑遠了。
洪世豪一家也搬進了這個在電視里被稱為“世外桃源城市”的新北川。已經畢業在外打工的他常常接到媽媽的電話,催他回家看看。可他要么推脫說打工忙,要么推脫說不放假,找盡了理由,就是不愿意回去。他跟趙琦說,他不喜歡那個陌生的地方,“那不是我的家”。
可是,媽媽還是老打電話,叫他“早點回家”。他想了想,掛了電話,上了車,扭頭去了老縣城。
現在,這里是一個游客需要花16元才能參觀的地震遺址。抱著寵物狗的,掛著單反的,說著外地口音的……老縣城外又熱鬧起來。路邊賣紀念品的小攤,出售著“北川地震明信片”,還有“地震紀念DVD”。
沒按被規劃出的游覽路線,洪世豪很快自己找到了“回家”的路。翻過近兩米高的圍欄網,他找到了被山體掩埋的家。四周野草叢生,長得比這個小伙子還要高。18歲的洪世豪梳著流行發型,做了激光手術摘了眼鏡,可他卻和14歲的時候一樣,靜靜地坐在早已埋在地下的老房子前,呆呆地坐了一下午。
“地震那天我一直就站在這個門口看著,看著,一個個人都上來了,直到夜幕降臨,我還是沒有看見我的父親。”第一次見到趙琦的時候,洪世豪這么對他說。“不管過了20年30年,我還會回到這來看看,因為這給了我很多回憶,這是我的家,這是我以前生活的地方。它雖然只是山區的一座小小的縣城,但是它在我的內心中卻是很廣闊的。”
等到今年秋天,李桂花也能出獄回家了。趙琦前去探視的時候,她說,等出去了,自己也要回一趟北川老縣城,看看她的女兒、孫女和妹妹,“跟媽媽說聲對不起”。
“如果搬了新縣城,我還是想開家養老院,照顧一下老的。”李桂花說,“進了養老院,就好像自己媽媽也在里頭。”
臨走的時候,她告訴趙琦,其實自己并不想當這樣一個“管章的主任”。她原本想做個老縣城的解說員,在那片廢墟之上,向來往的游人解釋,在這片亂石崗上原本是個幼兒園,在那片廢石堆上曾經住著一戶戶人家,在地震到來之前,他們過著什么樣的日子。
那天在老縣城坐了一下午后,洪世豪邀請一直跟拍他的攝像師到新家做客。這是他頭一回到新縣城的家,看著四周一排排的樓房,隔不了幾步就是一條相似的小道,他迷了路。這個想要回家的年輕人,只能在偌大的小區里轉圈,最后猶猶豫豫地撥了電話,問:“媽,我們家,到底在哪個地方?”(李斐然)